很多事情都跟想象得不太一样。
新冠疫情流调里的成都和现实中的成都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至少这座城市里的体育从业者们都会这样认为。麻将、火锅、酒吧、夜店……安逸和享受几乎和他们无关。
“打麻将的是少数,(郫都区疫情确诊病例)都是退休的,年轻人哪有这么休闲?”在成都一家体育投资公司工作的王杰告诉懒熊体育,最近两年加班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状态。每周六上午,他都要到公司开会。“2021年更忙,因为(成都)要办大运会。”
在当地政府关于2021年的工作规划中,“办好大运会,搞活一座城”被认为是四件头等大事之一。还有不到6个月,第31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就将于8月18日在成都开幕。成都的期望远不止办好这届比赛。在“新一线城市”的竞争中,他们更想通过承办大运会这样的国际综合体育赛事进行城市升级。北京、伦敦、东京等都曾有过类似的成功经验。
对于体育产业来说,这些信号的释放意味着机会到来。
劲浪体育作为西部最大的专业体育零售及服务运营商,过去很长时间都沿用着“职业经理+创始人”的管理模式——和他们的长期重要合作伙伴之一李宁公司十分相似。随着成都逐渐成为明星体育城市,他们也提出了更高的目标,希望在未来突破100亿年销售额。不仅如此,劲浪还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如FIBA 3X3国际系列赛事、劲浪体育马拉松等大型赛事的运营和承办中。他们希望通过搭建专业的运动生活平台,促进运动零售业务的增长。
周边产业也在主动找寻着机会。就职于国际地产顾问公司戴德梁行的孙强告诉懒熊体育,他很直观地感受到了商业气氛的变化。“比如最近两年快时尚开始走下坡路了,一些体育的业态和品牌被释放到市场。”据孙强介绍,戴德梁行在为大运会主场馆所在地东安湖体育公园提供策划和招商服务。
疯狂加班成为几乎每个成都体育人的常态。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卷入到这次体育浪潮中,每个人此刻都希望抓住眼前的机会。
如今的成都,体育已经超出了自有圈层里的影响力。城市里处处可见“爱成都迎大运”的宣传标语;从面馆老板到出租车司机,各类“非典型体育人群”也能热情地向外地游客介绍即将到来的大运会。
这将是西部地区第一次举办世界性综合体育大赛,所有人都在一边学习一边摸索经验。时间是最大的困难。从申办成功到大赛开幕,成都只有两年多的准备时间。在以往常规的大运周期里,这个数字是5-6年;而对北京奥运会来说,整个筹办周期长达7年。
成都大运会执委会里的每个人都上足了发条,争分夺秒。中午1点,在执委会综合行政部的一间6人办公室里,还有3份盒饭无人认领。文秘处负责人彭家贵是第一批进入执委会集中办公的员工,他见证了集中办公区从最初几十人到如今几百人的过程。“成都大运会筹备工作时间紧任务重。现在进入全面冲刺阶段,需要协调的工作更多。”接受懒熊体育采访时,他刚参加完上午的会议。“两点左右还有一个会。”
新闻宣传部的胡锦枫在一旁不停地回微信,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工作节奏。去年8月倒计时一周年那阵,他的工作量达到了顶点,“最多一天接了132个电话”。
在体育的维度里,大运会是成都建设国际赛事名城的一剂重要助推器。2018-2020年,成都共举办67项国际体育赛事。未来几年它还将举办男足亚洲杯、乒乓球世锦赛、世界运动会等一系列大赛。在体育市场情报服务商Sportcal 2019年4月发布的全球赛事影响力(GSI)城市榜单里,成都已经从第89名直升到第28名,仅次于北京和南京,位列中国第三。
从更大的视角来看,赛事名城的建设更是推动成都建设世界文化名城,打造“三城三都”,实现城市升级换代的重要抓手。北京体育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鲍明晓认为,“创建世界体育赛事名城,将助力成都拓展城市的发展空间,完善城市的交通、通讯、安保、绿化的基础建设。助力成都突破区域中心,向国家中心城市转变。”
谋赛、营城、兴业、惠民是成都建设赛事名城的目标。在人们视野可见的范围内,这样的改变正在发生。
作为成都市最早建成的城市环线主干道,一环路从2020年8月开始进行了大规模的外立面改造和商业升级。当地政府希望以此打造更具成都老城区“慢生活”特色的市井生活圈。
轨道交通也在迅速发展。2020年12月,成都地铁完成了“五线齐开”。这是国内首次一次性开通5条地铁新线,也让成都成为了全国地铁运营里程最快突破500公里的城市。
在全球化及世界城市研究网络(GaWC)2020年8月颁布的最新一版《世界城市名册》里,成都名列全球第59位,成为这份榜单中仅次于北上广深的中国内地“第五城”,也是唯一获评为β+(即世界二线城市)等级的中国城市。
2019年,成都市体育产业总产值达到732.6亿元。其中增加值258.7亿占成都市当年GDP总量的1.52%,这意味着体育产业已经可以被视为成都市的一个经济新增长点。
在产业结构上,体育用品消费排名第一。
戴德梁行的孙强多年从事商业地产工作,对消费趋势的变化有着敏锐的观察。他告诉懒熊体育,体育零售是近几年所有零售里增长最快的。“几周前我去奥特莱斯,那个时候正值郫都区疫情,整个商场很冷清。只有两个店生意好,就是耐克和阿迪。特别是耐克,随时都是一堆人在试鞋,店员根本忙不过来。”
排名第二的是体验类消费。这和成都人爱“凑热闹”,喜欢追逐新鲜事物的性格不谋而合。
都江堰的融创冰雪城距离成都主城区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但每到周末仍然生意火爆。融创文旅冰雪中心总经理伊力告诉懒熊体育,成都游客的消费心态和北方有明显区别。“他可能还没进到雪场,就会先去买装备。我们在南方雪场周围的雪具店,基本都是卖断货的状态,尤其是年轻人喜欢的单板装备。”
作为成都当地体育产业的龙头企业,劲浪体育近年也一直在推动从传统的体育零售商向运动生活方式服务商转型。劲浪体育副总经理周奕桥告诉懒熊体育,未来他希望挖掘更多提升空间,“不仅是原有规模增长,也希望带动已有会员进一步消费,我们认为这里的潜力很大。”据他透露,劲浪计划在2021年中旬上线一个运动生活服务平台小程序。2018年加入公司后,在保持原有优势的情况下,周奕桥主要负责从品牌传播、市场营销、会员系统、运动生活平台等业务板块开展了一系列创新和拓展工作。劲浪体育自主品牌赛事“龙门制霸3人篮球赛”获得四川草根篮球爱好者的好评,参与程度极高。
成都也围绕年轻人“重体验、喜欢尝试不同新兴运动”的特点,进行了相应的建设。在距离成都人气最旺的购物中心太古里只有几百米的大慈寺国际青年社区广场上,先后可以看到滑板公园、量子光电竞场馆等不同的新兴运动聚集地。
距离大慈寺两公里外,成都339商业综合体和市区内的地标建筑天府熊猫塔一体。这里曾经风光无限,却一度门可罗雀——西边的太古里、东边的万象城成为了年轻人更酷更时尚的消费选择。朱涛及团队接过了339商业体后,邀请来自德国和法国的设计团队,将“卡丁熊猫卡丁车场”项目引入了339综合体二楼的室内商业空间。
据运营方介绍,该项目一年可以获得上千万的收入。不过他同时提到,这样的经验高度不可复制。“(339综合体的)业主就是我们整个项目的股东,有硬性的成本(覆盖),否则纯做体育目前可能算不过账。”按照该地段的市场价格,4000平米的车场每年光租金成本就要上千万。项目运营者更希望通过卡丁车项目,配合酒吧、餐饮、影院和拾野自然博物馆,吸引更多年轻人和亲子团体前来消费。“希望我们能为目前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其他城市商业体提供一些可以借鉴的思路。”
在分析体育项目进入商业中心时,孙强表示:“我个人还是暂不看好(纯)体育内容大规模进入商业中心。对于商业来讲,这些业态的承租能力相对较低,但它对场馆的要求又很高。所以不是特殊情况,我觉得很难进入。”
优势之外也有不足。尽管成都已经依托赛事名城引进了各类大型赛事,但本土职业体育成绩欠佳还是会影响观赛收入。成都曾在甲A时代以“金牌球市”闻名,著名的“雄起”正是从这里走向全国。但如今,这座城市已经10年没有顶级联赛足球队了。在篮球赛场,四川金强男篮曾在2015年拿到过CBA联赛总冠军,但更多时候他们也只是在联赛当中扮演路人甲的角色。在观赏性赛事收入的这一版块,成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并且由于整体经济环境的影响,近年来职业俱乐部吸纳投资和自身造血的能力也受到限制。体育人也在思考如何转型,他们希望通过加强外部合作寻找更多创收机会。
作为成都足球的旗帜性人物,“猎豹”姚夏如今在成都蓉城(前成都兴城)足球俱乐部担任常务副总经理。这支球队在过去3个赛季里连升2级,2020赛季的打入中甲联赛“争冠组”,被视作是成都足球新的旗帜。不同于过往球员、领队、教练员等身份,他现在和球队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时间要参与俱乐部商务开发、对外合作的事务。
接受懒熊体育采访时,姚夏坦诚身份的转变让他“压力挺大”。他的办公室里出现了和区块链、投资有关的书籍,“什么都要学,不单纯只是要成绩。商务开发、产业开发,这些以后对俱乐部的生存都是至关重要的。”
产业结构的另一个特点是服务业占比高。2017年,成都体育产业服务业实现收入354.01亿元,占当年全市体育产业总收入的63.43%。在成熟的产业里,这原本是个很好的产业构成。但成都目前的产业结构并不是各个版块全面发展后的结果,体育制造业就是其中的一个短板。
智能运动服务平台咕咚的创始人申波对此深有感触。在和懒熊体育的对话中,他承认创业初期犯过的一次“错误"——过早专注线上的咕咚App,而放弃了其它实体产品(如智能运动手环等)。近两年,咕咚开始重新关注智能运动硬件赛道。智能跑鞋、智能跳绳、健身魔镜等产品纷纷进入他们的视野。
在成都市总共2000多家体育公司里,还没有任何一家企业年收入超过100亿人民币。换句话说,在体育产业整体体量达到一定级别的情况下,成都的市场正在加速萌芽,但目前还没有出现“独角兽”公司。
这大概和长期以来自然环境对当地民众性格的塑造密不可分。成都自古属于农耕社会,在李冰修筑都江堰后,成都平原风调雨顺,天府之国的百姓从那时起就习惯了闲适的生活节奏。在成都老城区里,甚至可以看到“放寒暑假”的小餐馆。从大学就开始在成都生活的孙强对此深有体会,“这和闽商、浙商等完全不同。他们靠近海边,生活充满了不确定因素,靠天吃饭风险很大。所以他们大多要做生意,而且要不停地发展。”
申波在一次酒后向懒熊体育提到了他内心曾经有过的孤独,“在成都,我希望找到更多有野心的同行,大家多喝喝酒、一起把生意做得更大。”这位毕业于电子科技大学的创业者在早期并没有刻意把咕咚定位为一家成都本土公司。尽管立足于成都,但他也喜欢北京的创业氛围,曾将其形容为“互联网创业的圣地”。咕咚如今在北京有一个30人上下的团队,负责赛事和电商运营等工作。技术和研发部门留在成都,从高新区的孵化园南迁到了天府新区的软件园,那里是成都新兴互联网企业聚集的地方。园区里推着小车卖早点的阿姨已经习惯了每周出6天摊,“星期六人没有往常多,但还是能卖不少。”
其实四川省并非完全没有巨头。在白酒股价一路飘红的今天,五粮液、泸州老窖2020年在股票市场的涨幅都超过了100%,市值分别来到了12906.35亿和4276.20亿元。
对于体育产业来说,好消息是这些“白酒新贵”们对体育青睐有佳。传统“川酒六朵金花”中,大部分企业都在体育营销领域有所布局:剑南春和英超曼城俱乐部达成了全球战略合作,五粮液旗下的子品牌“尖庄”和省内的职业足球俱乐部互动频密,泸州老窖则成为了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史上级别最高的中国合作伙伴……
考虑到体育和健康之间的关系,白酒企业也在进行更多尝试。懒熊体育了解到,四川的一些酒企希望借助体育营销,改变民众对于传统酒文化的一些刻板印象,让健康饮酒变成一种和体育类似的生活方式。
其实从商业的逻辑来看,无论是白酒还是商业地产,选择体育都是为了吸引年轻人,抢占未来消费市场。毕竟年轻人都喜欢更新更酷的东西。
和其他大城市越来越多崇尚宅文化的年轻人不同,快节奏的生活并没有消耗成都青年们对生活的热情。“一出太阳,成都人就全都出去了。”几乎每个的采访对象都对此印象深刻。2020年的冬日初雪正好赶上了郫都区疫情,成都人的朋友圈却被各种雪场和雪景刷屏。成都人对户外的向往无可比拟。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我们是拼命地加班,然后拼命地玩。”
天然的地理优势为成都未来在户外领域寻求突破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这里是全国唯一一个人口超过2000万,却可以驾车1小时进入雪山的大型城市。成都的汽车保有量排名全国第二,成都人则把车开到了全世界。从本省的西岭雪山、峨眉山、川藏线,再到邻省的丽江、大理、青海海南自治州……“川A大军”无处不在。
“包容”是每个采访对象都会提到的关键词。当路跑行业资深从业者张茂梁在双流区一家咖啡厅里向懒熊体育回忆起疫情期间筹办“成都双遗健康跑”的故事时,一旁的餐桌旁趴着一只可爱的金毛犬。网友们戏称这里为“成姆斯特丹”——风车之国的首都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多元文化聚集地。如今,各种说唱、古风、动漫等亚文化的演出和展览正在成都的各个角落生根发芽。
张茂梁来自河南新乡,2017年因为“成马”的缘故,从“北漂”转为“蓉漂”。2020年,他所在的团队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成功完成了“双遗健康跑”的赛事筹备工作,那是疫情期间全国首个顺利举办的路跑赛事。张茂梁坚信自己当年从北京到成都的选择没错,“政府搞好体育的决心显而易见。”
如今,他和一同来成都的东北女友(两人已经在成都结婚)在当地落了户,也买了房,成为了一对“新成都人”。两人偶尔会相互用成都方言聊天,这座城市的基因正在一点点改变他们的生活。
事实上,在吸纳各方人才这件事上,成都近年来一直走在全国前列。根据DT财经联合大数据发布的分析结果显示,2019年成都市流入人口数量排名全国第3。已经超过了北京、广州、深圳等一线城市。成都有2所985高校,5所211高校,8所双一流大学,每年有近20万人加入这座城市。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原本就是一座由移民构成的都市。远至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四川”,近到新中国成立后大批支援三线建设的工人干部来蓉安家,移民从未停止。
新成都人让这座城市愈发包容,年轻人的加入曾让这座城市更具活力。良性循环正在发生。
一份抖音官方2019年发布的数据显示,从2018年5月8日至2019年5月8日,在“抖音热力指数”中,体育已经超过了火锅,成为了成都搜索量最多的关键词。成都火热的三人篮球闻名全国,篮球也以3.4亿的阅读量,成为抖音的搜索之王。
当然,我们也许不能从这一个例子就得出“篮球比火锅更受欢迎”的结论,但它也的确证明了运动正在成为这座城市里年轻人越来越喜爱的标签。一位成都篮协的工作人员告诉懒熊体育,“这也许是因为三人篮球的项目比较潮,而成都的潮文化又很突出。参与者可以通过拍摄一些很酷炫的镜头来包装和传播自己,自然而然热度就起来了。”
他同时提到了近年来赛事发展的变化,“大多数比赛由社会主体自行组织,并且运营得不错。”从2019年开始,成都市体育局设立了体育产业的专项资金。赛前不轻易出资,赛后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奖励的思路,也让产业里的市场竞争变得更加活跃。
2020年底,当地政府提出希望在未来“努力实现从世界赛事名城到世界体育名城,再到世界生活名城的历史性跃迁”。一位成都当地的体育从业者将此视为当地政府长期发展体育产业的利好信息:“赛事只是体育里的一部分。如果政府下决心调配资源,是可能在短时间里通过引进赛事吸引世界目光的。但体育需要长周期的耐心,现在提出建设体育名城,说明成都的目光是长远的。”
2021年春节前的一个深夜,成都玉林路的烧烤店里只剩下最后三桌食客。微醺的我们模糊听到隔壁桌正在谈论创业的话题。在那篇刷屏全网的爆款文《平行的成都》里,三环外的成都被形容为社畜996加班的地方。而被赵雷的《成都》唱红的玉林路,则是成都休闲舒服的代名词。如今,这里也被创业的热潮“攻陷”。
或许,赵雷的那首《成都》就是我们印象里的成都该有的样子。但是,现在以及未来的成都可能会很不同。在那张同名专辑里,还有另一首歌《无法长大》——而眼前这座叫成都的城市正在长大。
来源:懒熊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