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浪在国内的走红看起来像一场意外。
在社交媒体上,几乎在一夕之间出现了许多肤色黝黑的浪人、热带风情的冲浪店、白天冲浪晚上蹦迪的年轻人……这种远离城市的生活方式吸引着更多人奔涌向了沿海地区。
身处冲浪行业中的从业者明显感知到,分水岭发生在去年疫情之后。“前些年,我们俱乐部一年就接待几千人过来学冲浪,而从去年同期到现在,已经接待了近2万人。”沙卡冲浪俱乐部创始人张超告诉懒熊体育,他的第一家冲浪俱乐部于2016底在日月湾开业,到去年已经开到了第四家,分布在海南的万宁、陵水、三亚和深圳,今年他的冲浪店品牌Goofy Dog也运营了起来。
这项运动在国内的发展不过十多年的时间。沿着中国漫长的海岸线,有上亿人口沿海而居。随着赛事直播、影视、音乐、社交媒体等各种媒介进一步将冲浪推向大众,新的公司、新的市场和从未接触过冲浪板的人群,都在踏着运动新消费的浪潮而来。
从原生态走向商业化
2013年,正在进行间隔年的张超来到了后海村的客栈做义工,在中国生活多年的意大利人德陆法(Francesco De Luca)将他领进了冲浪之门。
那时候,三亚后海村还没有什么游客,更没有冲浪教学这个概念,爱好冲浪的一小群人聚在一起,就是玩冲浪,同时做做冲浪板和文化周边。
德陆法是客栈的老板之一,他创建了推广冲浪文化和冲浪运动的网络杂志China Surf Report,把国外一些重要的文章翻译成中文,同时也留下了关于海南冲浪最初的文字影像记录。“他就像一个冲浪艺术家,一个冲浪理想主义者。”张超将德陆法形容为他的冲浪导师。
▲2013年,张超(最左)和德陆法(最右)在海南。
像这样的外国人或者有着海外生活背景的人成为了冲浪运动在中国最初的“布道者”。那时国内的冲浪环境还在启蒙阶段,谈不上商业和产业,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由纯粹主义者领导的、草根性的社群。
冲浪在日本、澳大利亚、美国、欧洲等沿海国家均有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发展历史。无论是商业化的冲浪赛事、冲浪品牌,还是围绕冲浪所延展的生活方式,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已经形成了特有的冲浪文化。
冲浪中国CEO鲍旭平做国际贸易出口出身,2007年他出差澳洲,第一次感受到了浸淫在冲浪文化中的生意人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当时和冲浪品牌Ocean&Earth谈合作,谈了一半,他们就说浪况不错,要去冲浪了。我觉得特别奇怪,很严肃的一个商业谈判会议,怎么可以说停就停了。”鲍旭平对懒熊体育说,他现在是明白了,因为他们都有手表,可以实时了解浪况。Ocean&Earth的品牌创始人原来也是职业冲浪选手,鲍旭平跟着他们,第一次体验到了冲浪的感觉。
回来之后,他和团队就想在国内开发一些浪点。鲍旭平还记得自己2007年第一次去日月湾看浪况的情景,当时只有零零星星的冲浪俱乐部。有一个北京的大姐开了一个叫梦浪的俱乐部,因为她先生是日本人,日本冲浪历史比中国要稍微早一些。“日月湾的浪况非常好,但非常原生态,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冲浪的氛围。”
如今十多年过去,根据《海南日报》报道,仅2020年,日月湾接待游客量突破30万人次。去年不到一年时间,在距离万宁日月湾仅数百米的田新村,开设的民宿数量就超过了60家,冲浪俱乐部有30多家。
鲍旭平去年新开业的打浪冲浪俱乐部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俱乐部以冲浪教学为主,最高峰的时候一天有两百多人前来学习冲浪,其中大部分是90后和00后的年轻人。
去年王一博等明星参与了综艺节目《夏日冲浪店》,沙卡俱乐部是取景地之一。明星所带来的广告相应超出了俱乐部经营者张超的想像,“我们对流量明星没有概念,刚拍完综艺节目的时候,我们每一天根本就接待不过来。”
▲沙卡俱乐部是综艺节目《夏日冲浪店》取景地之一。
通常一节冲浪课的价格五六百起步,一节课两小时左右。前来体验和学习冲浪的人少则一节课,多则会选择课程包,在海边专门待一段时间学冲浪。加上交通、住宿,单次的费用并不低。
张超说,像冲浪文化最最盛行的夏威夷、加州和澳洲,因为常住人口多,他们在家门口随时可以去冲浪。在国内,真要学习冲浪,“还是需要有钱,有闲。“
在冲浪俱乐部中,冲浪教练在团队中占了大部分,也是最核心的部分。冲浪爆火之后,三亚后海村的冲浪俱乐部从原来的三十多家增至八十多家。野蛮生长之下,一些乱象也随之出现。有村民放弃了原先赖以为生的渔业,支起一个简易的棚子,立上几块冲浪板,便开始进行冲浪教学。收费便宜,但安全也无法保障。
为了推动冲浪项目的规范化发展,国家体育总局水上运动管理中心从今年开始在推冲浪教练员培训,让教练员们考核之后持证上岗。
海南拥有全国最多的浪点,此外,深圳的东涌和西涌、惠州、广西、福建和青岛等沿海地区也有不错的浪点。
位于深圳的离岸风冲浪俱乐部成立于2017年,品牌创始人张良和杨雪夫妇均是资深浪人,都曾入选过国家冲浪队。离岸风将冲浪教学和主题客栈、餐吧、冲浪店经营集为一体,目前三家门店位于深圳西涌,惠州狮子岛和海南清水湾。张良向懒熊体育介绍,疫情之后这段时期,深圳门店平均一年大概能接待5000多人。
而在冲浪运动的消费爆发之前,在一些地方政府的支持和资金扶持下,率先逐步发展起来的是各种冲浪赛事。
▲万宁国际冲浪节已经连续举办了十年。
2010年,在国家体育总局水上运动管理中心、海南省旅游发展委员会、海南省文化广电出版体育厅及万宁市政府的支持下,首届中国海南万宁国际冲浪节正式亮相。发展至今,负责万宁国际冲浪赛执行的盘古掌体育项目总监Harris Lin向懒熊体育透露,万宁国际冲浪节基本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冲浪活动,参赛运动员、组委会加上后勤保障的单位和部门,总共参与人数已经过千人。
鲍旭平的公司总部在杭州,考虑到海洋冲浪的地理条件限制,总是飞去海南也并不是很方便,家门口的钱塘江倒是165天都是有潮水,内河能不能开展冲浪?于是在政府支持下,他们做了一个安全论证,当时邀请了巴西的世界冲浪最长距离吉尼斯世界纪录保持者赛金奥·劳斯(Serginho Laus),他曾踩着一波潮水在亚马逊冲了10.1公里,还请了一位美国的冲浪名人堂成员,他们对钱塘江的潮水印象都不错。接着鲍旭平联合美国冲浪协会向杭州市政府出具了一个安全评估报告,钱塘江国际冲浪挑战赛在2009年诞生了,如今已经举办到了第十届。
▲2015-2016年,鲍旭平(左起第五)带队中国冲浪队在钱塘江集训。
瞄准中国市场的还有国际冲浪协会(ISA)和世界冲浪联盟(WSL)。根据公开资料,2012年,首届ISA中国杯赛在万宁日月湾开赛,邀请到了世界冲浪赛中排名前七的国家及东道主国家参赛。日月湾每年11月份到来年的1月份正值最好的浪季,这里的左手浪定型浪点平均会达到3到5米左右的水平,特别适合举办国际大赛。国际冲浪协会和世界冲浪联盟最高规格的总决赛都曾在这里举办。
Harris Lin介绍,举办冲浪赛事通常都是由政府出资,根据赛事规模、参与运动员级别以及赛事奖金的不同,他们做过二三十万的赛事活动,也做过投入上千万的赛事活动。
那一时期,已经有一批国外冲浪品牌进入中国市场,其中不乏Quiksilver、Billabong、O’Neill等头部冲浪品牌,他们在上海、北京、香港等城市开设了零售店,开展批发业务,同时冠名赞助了冲浪海南公开赛等多项赛事和活动。鲍旭平的第一家板类生活方式零售店也于2013年在杭州开业,代理和销售美国和澳洲的多个板类潮牌。品牌们对增长潜力巨大的中国市场充满了信心。
消费市场经历重新洗牌
根据市场调研机构Global Industry Analysts发布的数据,在疫情危机之中,2020年全球冲浪市场规模估计为27亿美元,预计到2026年将达到31亿美元。冲浪板将达到约21亿美元的市场规模。这也意味着,冲浪板(装备)是整个冲浪行业中最重要的细分市场。
然而在国内,冲浪在全国的受众基数仍然非常小,冲浪文化还没有普及,市场仍在培育阶段。绝大多数消费者的开销仍集中在冲浪教学和体验,消费结构与全球冲浪产业有着很大的差别。冲浪品牌在国内大举开店扩张和砸赞助的策略显得有些激进。
在全球市场复古潮流和街头文化兴起的浪潮下,冲浪运动服饰市场愈加低迷,冲浪品牌也纷纷陷入困境,失去了往日对普通消费者的吸引力。
昔日的头部公司纷纷陷入困境,Quiksilver于2015年申请破产,并于2016年退出中国市场。澳洲冲浪服饰集团 Billabong 迫于负债压力,不断寻求出售旗下三家品牌。
后来鲍旭平向懒熊体育复盘,当时的确是走了一些弯路。他们本来是想走类似于快消品的路线,在国内的一些大商场也开过店,后来发现不行,“因为我们既不是优衣库,也不是迪卡侬,像Quiksilver和O’Neill在国内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全球最大的冲浪与滑板运动用品公司Quiksilver于2015年申请破产重组。
意识到在大型商场里开专卖店的思路走不通之后,最近几年他们将重心调转至了海南。“我们现在把旗舰店就开在日月湾湾口,这里既有专业冲浪人群,也有非专业的体验人群。”
鲍旭平所在的公司和澳洲冲浪品牌Ocean&Earth的代工及国际出口关系一直保持着,“他们觉得在中国做冲浪,首先需要confidence(信心),其次需要patience(耐心)。前期市场培育谁也不能保证说后边会有大的爆发或者增长,但至少说这么多年的投入,现在看到希望了,到了一个转折点。”
大品牌的代工厂现在也开始尝试自己研发产品,推出品牌,试图在冲浪市场上占领一席之地。Harris Lin告诉懒熊体育,目前世界上70%的冲浪板都是在中国生产制造的,此外还包括冲浪服以及脚绳、板蜡等周边产品。
不过也有浪人对懒熊体育表示,入门级供体验的冲浪板好做,真正要把冲浪板做好,还是存在一定技术壁垒。如果需求量小,成本过高,那么对消费者来说,吸引力拼不过国外品牌。
▲鲍旭平开在万宁的Ocean&Earth门店。
鲍旭平最早尝试过在自己的品牌集合店中植入自有品牌,后来发现,连国际的冲浪大牌都没有被国内消费者接受,“自己开发品牌的话,其实相当于一腔热血。”去年,他们的冲浪俱乐部打浪在万宁开业之后,他们尝试推了一些以“打浪”命名的产品,慢慢试水,“任何的东西,特别是舶来品,时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冲浪热潮还在继续
9月份结束的全运会上,冲浪项目在其中首次亮相,来自万宁的21岁姑娘黄莹莹拿到了全运会史上首块冲浪女子短板金牌。她的冲浪生涯是从2012年组建的万宁冲浪先锋队开始的。彼时,由万宁市政府资助,日月湾冲浪俱乐部主要负责招募和训练,国内第一支由地方组建的少年冲浪队伍就这么成立了,当时12岁的黄莹莹正是其中一员。那时候国内其他地方并没有出现以少年为主组建专业冲浪队伍的先例。
到了2016年,冲浪项目被国际奥委会确定纳入奥运会大家庭,不论是竞技层面,还是大众层面,冲浪在国内迎来了一段快速发展时期。
▲冲浪项目在今年东京奥运会上首次亮相。
Harris Lin在2015年进入冲浪行业,主要负责冲浪活动和赛事的策划。在前几年推广冲浪进校园的过程中,他明显感知到社会以及学校层面是不认可这项运动的,觉得太危险了。但是最近两年开始,情况发生了变化。
“去年我们将冲浪正式推广到万宁和海口的一些中小学里面,相当于进行一个普及化的教育。他们成长的时候,首先不会对海有抗拒,同时他们也会更加愿意去选择冲浪或者是水上运动,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Harris Lin说。
全国范围内,沿海多个城市不断有新生的冲浪俱乐部力量加入。今年5月,国家体育总局水上中心发布了一份2021年中国冲浪俱乐部联赛暨全国U系列赛规程总则,计划在国内首次推出中国冲浪俱乐部联赛。
品牌也在极力推动这场冲浪热潮。早在2015年,迪卡侬就曾冠名赞助第八届冲浪海南比赛。今年迪卡侬女子冲浪营已经举办至了第四届,相关负责人告诉懒熊体育,每届冲浪营都会配合大量视频、照片和文字资料的传播,帮助市场打开冲浪这项运动的认知度。从2018年起,迪卡侬开始与冲浪俱乐部合作,直接在海边俱乐部销售产品。
冲浪逐渐成为了一种时尚生活方式。Harris Lin估计,现在全国常年冲浪的人基本在三千到五千人左右,“接触过冲浪的人数至少是在50万了。”
在内陆城市,室内冲浪馆成为了城市人群的另一个选择。
▲室内冲浪店成为了城市人群的另一个选择。
位于北京的威波豪斯冲浪俱乐部成立于2016年,创始人郭云川一开始的想法是想从青少年培训切入,“结果特别惨淡”。后来他及时转型,搭建起了冲浪消费场景,将冲浪和餐饮、冲浪装备销售结合起来。郭云川明显感知到,冲浪市场在疫情期间突然爆发了。目前单店会员大概有3000人,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一年的营收规模在700万左右。
眼下,郭云川的计划还是坚定做室内冲浪,这对于大多数内陆城市人群来说,是走向户外冲浪的第一步,同时也不受季节限制。
冲浪运动在国内的发展,很多情况下不是受限于地理条件,而是文化差异。冲浪本质上是与大自然进行的一场亲密互动,当愿意走向海滩、感受海洋、探索海洋的人越来越多,冲浪的热潮就还会继续下去。
来源:懒熊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