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1099天,北京马拉松赛重新归来。
三年疫情让人们生活发生巨变,诸多不确定因素给正常秩序带来新的挑战,马拉松这样在室外进行的大规模体育赛事也因此停摆两年。
顶着各种压力,北京马拉松于今天(11月6日)上午7点半在天安门广场鸣枪,将近两万名跑者参与其中。尽管比赛开始前阴着天,最低温度只有4摄氏度,但在场的大家内心无疑是一团火热,很难说清楚他们为了发令枪响的那一刻等待了多久。赛前万人唱国歌时,有人流下眼泪。
这场来之不易的北马,举办前依然存在诸多问题和争议,依然有因防疫措施带来的各种措手不及,但更多人愿意相信,它所存在的意义已超越比赛本身,让人看到恢复正常秩序、未来变得更好的可能。
数小时后,大部分跑者完成北马的42.195公里后,阳光穿透北京城上空的乌云,照在身上,让人们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北京马拉松赛天安门起跑。
起跑
23岁的姜雨祺凌晨3点就出门了,这是她第二次做北马志愿者。怕耽误事,她一晚上没睡。半个小时后,姜雨祺到达位于天安门的志愿者服务点,领取装备和物资,4点40分抵达岗位,接下来她的主要任务,是在出发点为选手们做引导。
受疫情影响,多数大学生志愿者无法来到现场,为北马服务的志愿者几乎全部通过社会招募而来。姜雨祺2019年曾做过北马志愿者,这为她积累了工作经验。上岗之前,他们经历过两次线上培训。组委会在培训时强调,首先要做好个人防护,其次出发点人员密集,大批选手进场时要做好疏导,避免出现踩踏事故。
出发点的开门时间是早晨5点半,姜雨祺发现有位选手5点15分就在门口等候,那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抵达出发点的参赛者。6点半到7点是参赛人员进场最密集的时段,也是姜雨祺最忙碌的时候。
7点半,比赛开始,有二三十人因核酸检测结果未出而无法入场。到了奏国歌时,他们跟着场内的人一起唱。
姜雨祺对懒熊体育说,场外那些进不来的选手唱歌时的声音特别洪亮,“里面在唱,外面也在唱,那场面太壮观了。”
▲北马的大量参与者。
北马为参赛者李想带来了两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完成全马比赛,第一次现场感受万人唱国歌。她激动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今天早晨4点30分李想就起床了,早餐吃的是粥、发糕和榨菜,补充碳水化合物的同时补充盐分。2020年才开始跑步的李想之前最多跑过35公里比赛。今年10月,她参加了香山50公里越野跑。一个月后,她用3小时59分钟完成了全马。
“感觉挺好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累。”李想说。她之前曾向身边朋友询问过比赛注意事项,被告知首次跑马拉松的人可能会在30公里后出现“撞墙期”——身体能量和肌肉力量都跟不上,非常难受。不过当李想跑过30公里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跑到36公里时,她看到了自己之前就读的北师大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的补给点,很多老朋友一起给自己加油。“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特别感动,特别有归属感。”
今年北马的冠名赞助商是贝壳公司,链家作为贝壳旗下直营经纪品牌可以拿到赞助商参赛名额,北京链家党委书记尹晓珺就是以赞助商名额参赛的,完赛成绩是4小时14分钟,他觉得“今天状态不好”。这是尹晓珺第四次参加北马,平时最好完赛成绩是3小时45分钟。他认为今天成绩不理想一方面是因为最近状态一般,另一方面自己要带着跑团成员一起完赛,跑团中不少人是首马。“成绩差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带着大家一起参与到比赛当中。”尹晓珺说。
据尹晓珺对懒熊体育介绍,北京链家有2万8千多名员工,日常参与跑步的有上千人,他们有自己的跑团,为准备这次比赛还专门请了教练,每周都会进行一次专业的训练。
跑过一百场马拉松的作家田同生今年已69岁,他以5小时45分钟完成了比赛。跑到25公里时,他与别人撞在一起,摔了一跤,右腿膝盖出了血。医务人员和领跑员都建议他退出比赛,但他选择了继续跑,他对医务人员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自己知道进退,如果真坚持不下来,我再放弃。”
“我还要给闺女弄块奖牌,这是说好了的事。”田同生说,自己在接下来比赛中超了很多人,5小时45的成绩与之前预期差不多。如果中途没受伤,完赛时间会更短。“三年了,终于站在北京马拉松的赛场,这也完成了我的心愿。”田同生说。
▲马拉松比赛的防疫工作很严格。
忐忑
今天每个完成北马比赛的人都很欣慰,大家都知道,这比赛在过去两年经历了什么,也知道今年的比赛能如期举行费尽周折。
10月3日晚上8点半左右,北京马拉松官网、微信公众号、微博等社交媒体正式对外发布了2022年比赛时间和报名方法,给正沉浸在国庆假期的人们带来一个惊喜。北马公众号8月、9月的头条文章阅读量很少过万,这条官宣发布后没多久阅读量就冲到了“10万+”,文章下面一条置顶留言这样写道:“3万人一起唱国歌的时候,我应该会哭出来。3年了,不容易。”
人们在兴奋的同时也很忐忑。一位IP地址显示为北京的网友在北马官方微博下留言:“又来这一出,跟去年一样,能如期举办么?”随后有人回复:“你觉得呢?这帮人,踏踏实实安排明年4月以后的计划不行吗?我一个普通老百姓都能看出来了,他们能看不出来?”
大家之所以担心,和去年的经历以及目前的疫情防控状况有关。2021年北马本打算在10月31日举行,不过组委会在开赛前六天宣布比赛受疫情影响取消。过去一个月,北京社会面出现了一些新冠确诊病例,这让大家生出对比赛能否举行的担心。
据不完全统计,国内20多个城市计划在11月5日、6日举办马拉松比赛。随着比赛的临近,三分之二的比赛都宣布取消或延期,期间不止一次传出过北马会像去年一样无法照常进行的消息。
10月21日,阿迪达斯率先推出关于北马的视频与产品,他们是本次北马的顶级合作伙伴。这个节奏早于往年,对于这样的改变,阿迪达斯一位负责人这样对懒熊体育说:“我们得推,要不万一北马又取消,产品就错过销售了。”
▲北马比赛现场,参赛者合影。
到了10月29日,北马终于确定了报名选手的参赛资格。可即便如此,那些“已中签”的人也觉得心里没谱。
10月31日晚上8点07分,田同生接到了组委会发来的短信,告知参赛号码为:C0623。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这回应该妥了”。
据懒熊体育了解,社会面七天之内无新增新冠肺炎感染病例一度是办赛的必要条件,但组委会最终在做好各项防疫措施的前提下让北马如期而至。此时举办马拉松不仅能让跑者参与比赛,也给更多人带来恢复正常秩序的信心。
尽管北马关注度高,但组委会一直秉承低调办事的原则。原计划10月31日下午召开赛事新闻发布会,邀请函已提前下发至与会嘉宾和各媒体单位,但后来取消。北马开赛前一周,懒熊体育曾联系组委会相关负责人采访,未能如愿。
为加强疫情防控,北马组委会规定所有参赛选手必须接种三针疫苗、赛前七天未离开北京、每日登陆官网进行健康申报、提交《健康安全责任承诺书》、领取物资和参加比赛时出示24小时内核酸阴性证明、赛后48小时内完成一次核酸检测。
备战
11月3日,北马组委会在位于北京市顺义区的新国展为跑者发放比赛物资,这里还同时举办马拉松博览会。69岁的田同生前一天专门去理发店剪了头发,11月3日一大早就起床刮胡子、洗漱、吃早饭。为了到现场后拍照效果好,他特意用电熨斗把衣服熨平。
“三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了,我很激动,就像小时候过年一样开心。”田同生对懒熊体育说完这句话后还不忘补充一句:“过去这三年真的太压抑了。”
田同生家住朝阳区十里堡,到新国展要倒两次地铁,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之前没去过新国展的他担心找不到地方,快到站时开启了手机导航,结果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去领物资的,朝着同一方向走。参赛选手可以领到号码牌、计时芯片和参赛包。参赛包内有宣传册、红色速干面料参赛服、口罩和盐丸等补给品。
为备战北马,田同生过去一个月都在进行训练。两周前,他沿着北京中轴线从南五环跑到北五环的奥森公园,37公里,用时5小时15分。2019年,田同生参加了22场马拉松,平均一个月跑360公里。过去两年很多马拉松比赛因疫情取消,他就只好在家门口绕圈跑,平均下来一个月大概只能跑150公里左右。“总是没比赛,连练习的积极性都没有了。”
▲北马比赛中的跑者们。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三天,田同生就不再做任何运动了,他要抓紧时间补充碳水化合物。领完物资当天中午回家,他在楼下主食店买了3块5毛的手擀面,这是补充碳水的最佳食物。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两天,他中午、晚上吃的都是鸡蛋西红柿打卤面。
田同生儿时曾听姥姥讲,村里那些走远路的人经常说“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十里豆面饿断腰”,所以他给自己买了十个炸糕,一天吃三个。为避免受伤,田同生过去三天奉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则,比赛开始前一天早晨九点就出门做核酸。“熬了三年,别临近比赛了出问题。”
几乎所有中签选手和田同生有着同样的想法:比赛开始前千万别出意外。这次北马是合众厚生董事长卞大巍参加的第99场马拉松比赛,他以“430兔子”(4小时30分内跑完马拉松的领跑员)身份完赛。为满足组委会规定的赛前7天不出京的原则,他不得不把10月30日的出差公事给推掉了。
和卞大巍一样,优客工场创始人毛大庆也是组委会的“官方兔子”,但他是“关门兔”(卡在计时芯片停止计时前完成比赛的领跑员),这已是他第五次在北马担任官方兔子。从年初到现在,毛大庆完成了将近20个全马和10多个半马。
10月16日上午,毛大庆参加了领跑员线下培训。组委会在培训时强调,北马已三年未举办,领跑员要对自己的能力有一个提前判断。如果有人体能跟不上须第一时间提出,这样组委会也能及时调整安排。这些领跑员还被提醒,比赛时掌握好配速、多留心观察身边的普通跑者,长时间没有比赛导致每个人身体状况不同,不要因此发生意外情况。11月6日比赛当天,总共有57名领跑员为北马服务。
▲北马比赛前,参与者合影留念。
争议
尽管多数人支持举办北马,但互联网上存在不同认知。官宣举办北马的微博下,一位IP地址为广东的网友这样留言:“疫情那么严重还办马拉松???”另一位IP地址为北京的网友回复他说:“哪严重了?”
一条关于北马比赛时道路限行的微博下有人留言:“为啥非得跑”,立刻有人回复:“3年了,为啥不能跑。”
有人说“为什么不线上跑”,也有人说“跑是一种态度”。“现在是跑有人不干,不跑也有人不干”的留言被点赞14次。“评论区的同志们,要认清状况,对于回到正常生活来讲,跑一定是好事啊,说明无论病毒在不在,生活要逐步恢复。”如此总结式发言被点赞6次,但无人回复。
关于北马的不同声音,田同生有所耳闻。他说:“每个人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看法很正常,一个文明社会应该是多元的。我尊重别人的表达,但也会坚持自己的行为。疫情之下,我们更应该学会包容与宽容。”
北马组委会为获得2021年参赛资格的选手保留了参赛名额,但要求这些选手必须严格遵守防疫要求。新报名的大众选手则必须是年满20岁的北京常住人口,且2019年1月1日(含)至2022年8月31日(含)期间,马拉松赛完赛有效成绩在6小时内或半程马拉松赛完赛有效成绩在3小时内(线上马拉松成绩无效),这两项要求让部分渴望参赛的跑者无法出现在比赛中,从事房产销售工作的张志东就在其中。
今年40岁的张志东是个跑步爱好者,几乎每天都在跑。有时晚上十点多下班,也要先去外面跑个10公里再洗澡睡觉。张志东的短距离跑速度很快,10公里仅需36分钟。绕着北京二环路跑一圈,大概用时3小时22分钟。他提前三个月开始准备北马,每个月的跑量不低于300公里,甚至做好了参加北马比赛时的补给攻略:跑完15公里后进行第一次补给,接下来每跑五公里补给一次。
2019年,张志东参加了北京常营马拉松赛,用1小时25分钟完成半程马拉松,他在北马报名时提交的就是这个成绩。但由于该比赛不属于中国田径协会认证的官方赛事,所以他的报名没有通过审核。
▲北马比赛中的奇特装扮者。
“真的太想跑了。你去看看我的朋友圈,没别的,全是跑步的事儿。”把北马作为首马的愿望落空后,张志东郁闷了好几天,他在跑步群里听说接下来举行的北京城市副中心马拉松赛的成绩将被官方认可,赶紧报了名,希望明年能圆自己的“北马梦”。
和张志东一样,金苗也没拿到北马参赛资格,她提交的是2019年捷克布拉格马拉松的成绩。金苗后来听朋友说,国外比赛成绩不被认可,可在官方文件中并没有这条规定,所以她至今没搞明白自己不具备参赛条件的原因。金苗2016年曾参加过北马,完赛成绩是4小时31分,这次因报名问题无缘比赛,她觉得很遗憾。
“对于审核严格的问题,我也能理解,毕竟马拉松比赛对个人的身体素质是有要求的。如果选手因准备不足发生意外,对个人和这项运动的开展都不是好事。”金苗说,自己在北马之前还报了无锡马拉松,已拿到参赛资格,后来发现北马与无锡马拉松的时间冲突。“当时还想着如果能拿到北马参赛资格就放弃无锡的马拉松赛。”结果北马的参赛名额没拿到,无锡的比赛也延期至明年。接下来,金苗会去厦门参加11月27日的马拉松赛,她希望这比赛别再取消或延期。
除了报名资格问题外,关于“大众选手必须是北京常住人口”这条规定也存在一定争议。一位资深马拉松跑者对懒熊体育说:“希望不要树立只允许本城市居民参赛的不好榜样。上海马拉松有类似规定,这和办马拉松比赛来带动城市商旅消费的初衷违背。”不过有不少人对这样的限制条件表示理解,认为这是疫情之下的无奈之举。
意义
北马比赛时,野人体育总经理李桐一直在电视机前观看,既兴奋又酸楚。他的公司从2016年开始在河北省内办马拉松比赛,三年时间逐渐壮大。据李桐介绍,他们2019年举办了37场马拉松赛,几乎跑遍整个河北。就在那一年,公司拿到了国际标牌赛事的举办权。
2020年开始的疫情给李桐的公司带来打击,那一年几乎没举办比赛。2021年只组织了两场正规马拉松赛,还都是半程马拉松。最近两年,他们也承办了一些小规模赛事。
石家庄马拉松原计划与北马同一天举行,计划有一万八千人参赛,野人体育公司是该项赛事的运营方。可就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4天时,石家庄马拉松宣布因疫情取消,李桐和他的公司受到打击。奖牌、号码布、计时芯片、服装、参赛包等物资都已配齐。在比赛取消的情况下,除部分物资可以放到明年继续用外,剩下的只能按作废处理。“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以大局为重。”李桐说。
11月6日本该是李桐最忙碌的一天,但他却闲了下来,一大早就在电视机前关注北马的转播。李桐对懒熊体育说,北马是一面旗帜,它的成功举办对于整个马拉松产业来说是一针强心剂,让人看到希望。
▲比赛中的北马人群。
不光李桐,还有很多遗憾发生在北马比赛的参与者身上。距开赛开始还有两天时间,一位选手突然在某个跑步群里发消息称“被居家隔离七天,无缘比赛”。几名因核酸检测结果没有及时显示的选手来到了天安门,却不能进入比赛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总有意外让人措手不及。
不过在多数人看来,北马的成功举办还是能够给整个社会带来鼓舞。田同生前不久在网络上看到一个专家的预言:全球将有9000多万人受疫情影响患上抑郁症。
“抑郁是悲观的终极表现,大家对很多事情都变得越来越悲观,这种情绪如果继续蔓延下去,会非常可怕。”田同生认为,运动可以让人分泌多巴胺,带来快乐,马拉松这样的比赛就像城市的节日,一个大party,个体把快乐的情绪传递给家庭,家庭再辐射到整个社会。“每个城市都需要这样一个东西,让运动告诉世人我们不会被疫情打垮。”
今年是田同生大学毕业40周年,他前段时间参加了同学会。一个家住在民族宫附近、久未联系的同学听说田同生要参加马拉松后主动说:“你跑步那天我去民族宫的路边给你加油。我到时候穿个红色的冲锋衣,你一眼就能看到。”田同生算了一下,从天安门出发跑到民族宫大约三公里,自己8点10分左右就能到,他跟老朋友约好不见不散。比赛时,他果然在那里见到了等候许久的老同学。
“这比赛的意义跟往届不同,它寄托了人们经受三年疫情煎熬后希望恢复正常秩序的期待,它已成为一个具有广泛社会意义的大型活动。”毛大庆认为,这次北马寄被赋予了很多“需要”。“社会需要、大众需要、经济需要、体育行业需要、体育赛事公司需要、跑步者需要。”
链家接下来计划给北京市的门店赋予新功能——社区跑步驿站,日常跑步的人可以进入门店喝水、上厕所、为手机充电、寄存衣等等,希望能够给跑者带来更多便利。“随着整体经济的发展,市民对于健康生活方式的追求越来越强烈,但国内目前参与马拉松比赛的人数跟国外还是有差距,我们也希望将来能有更多人参与跑步运动,强身健体。”尹晓珺说。
过去的3年,对于许多跑者来说是空荡荡的3年,对于1981年便已创立的北京马拉松来说也接近如此。今天的跑者们仿佛在追赶着这失去的3年。
争议不会结束,但在今天,能办赛、能完赛便是一种对在此间生活着的人们绝佳的鼓舞,尤其是当86岁的张顺冲过终点线,成为今天赛场上最后一位完赛的跑者之时——这一幕很好地诠释了,体育的力量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有人遗憾,也有人替我们圆梦。这一刻,无论我们是否参加了这场马拉松,无论我们是否喜欢跑步,都可以感受到,希望带着我们一起跑过。
来源:懒熊体育